不完美的羞愧感

最近身邊的朋友都很瘋星盤（謝謝唐國師），朋友下午傳來一些解盤的資訊，主要是關於星盤上幾何圖形代表的意義。我瞥了一眼就腦袋當機，沒辦法繼續閱讀。朋友疑惑地說：「這個很直覺不需要動腦，看看星盤上有哪些圖形，往下對照解說就行了。」

此時我的內在有個委屈又憤怒的聲音，大吼：「我討厭幾何圖形，你們沒有人懂！」

我愣了一下，有點意外聊星盤也可以戳到創傷。

這個聲音是國中時期的我，充滿無力與憤怒。我天生空間感就不太好，只要遇到幾何圖形題，腦子就會當機。舉例來說，一個錯綜複雜的圖形裡共有幾個三角形、幾個長方形、面積各是多少？我沒辦法辨識出所有隱藏的形狀，常常被扣分。即使卯起來練習類似題型，依然無法舉一反三。每次這類題目被扣分時，我就非常氣憤與沮喪：「為甚麼我做不到，為甚麼我如此令人失望？我是個壞小孩，甚麼事都做不好。」

先敲了敲穴道安撫情緒，過程中大咳好幾下。瓦解掉憤怒與無力後，我發現最難以動搖的居然是羞愧感。國中的我開口：「連這種題目都無法答對，我還有甚麼存在的價值？我沒辦法成為有用的人，讓家人滿意。我是個丟臉的存在。」女孩縮得小小的，啜泣著。

我安慰她：「即使不擅長幾何數學，還有其他長處。你看，我們現在在其他領域發光發熱，也很不錯呀！」

女孩抹了抹眼角，繼續抽噎：「可是我沒有其他選擇。我只能讀書，期盼考高分、上所好學校讓爸媽開心。我只是想要他們開心微笑，並且愛我。為甚麼我如此無能，連這個都做不到。」此時我的內心突然一陣酸楚，冒出許多影像，襁褓時期的我努力忍著哭聲、求學時期憎惡自己不成材、到出社會後獨自吞下職場的辱罵訕笑......好多好多灰色的影像重疊起來，拼湊成現在的樣貌。我一直重複著類似的模式──為了得到父母的肯定，努力到頭破血流。尤其是媽媽，我很渴望她的微笑與讚美，但往往只能得到冷淡的回應：「這樣有很厲害嗎？做得好是本份，你能保持下去嗎？鼓勵讓人怠惰，激將才能使人成長。都幾歲了，還需要別人為你拍手嗎？」

淡漠的語氣鋒利如箭，射碎了我的期待。在一次次被推開的失落與痛苦中，我選擇穿上盔甲保護脆弱的心，告訴自己：「我不需要任何人。只要我變得夠強，就不需求助於人，也不需要溫暖與關懷這種沒用的東西。我，只需要我自己。」

這個僵固的信念激發我用堅強的意志力克服困難，越難的事情越是要證明「我可以」；做事時無論律人還是律己都萬分苛刻，力求事事完美。然而，踢到無法跨越的鐵板時，我的能量就會瞬間退回幼年時期，覺得自己渺小又無用，自暴自棄。

唉，這個創傷貫穿了整個人生，拉起來像是一大團糾結的毛線球，很難在短時間內全部解開。雖然這些年釋放了部分糾結，但內在還是有很深沉的悲傷與恐懼──如果無法得到他人的認可，我就沒有存在的價值；為了生存，必須不斷努力證明自己。

---

我看著國中的自己，思忖該怎麼做比較好。母親的議題牽扯層面太廣，我還沒做好拆炸彈的心理準備；但針對害怕失敗、不完美的羞愧感，我現在已經有勇氣面對了。

我點點女孩的肩膀：「給你看，這是我最近畫的圖和練習的coding。」我直接從記憶裡調出近期的作品能量，有些圖畫又黑又醜，充滿糾結的負能量；coding則是錯誤百出，繞了好幾圈才做對。

女孩抬起頭來，驚訝不已：「你怎麼能接受這樣的作品？而且...還感到開心？」畢竟我們是一體的，女孩能真實感受我所有的情緒，沒有任何隱瞞。

我摸摸她的頭，誠懇地說：「我懂妳的痛苦。小小年紀就硬撐這麼多事，好辛苦。雖然這些作品一點都不完美，但上面記錄著我們成長的過程，獨一無二；我很珍惜它們，如同我珍惜著妳。」

女孩迷惘地說：「展露出自己最不堪的一面，難道不羞愧嗎？」

我鼓勵她：「或許妳也可以試試，看自己會有甚麼感覺？來吧，我帶著妳一起畫畫，把那些髒髒黑黑的東西畫出來。」我握著女孩的手，引導她順著直覺下筆；剛開始猶疑不決，後來就越來越順暢，越畫越自信，最後畫出六張。不過這整個過程，我覺得哪裡好像怪怪的、缺了一角似的...？

我：「老爸，這裡面是不是也有祢的靈魂創傷，還好嗎？」

老K紅著眼，很不好意思地說：「本來想說躲起來，讓你專心在人類層次的整合，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。過去在靈魂故鄉，我也好努力好努力，希望讓哥哥姊姊看得起我......我真的好想變強，痛恨老是被說軟弱。為甚麼我的努力，祂們老是看不到呢？」嗯，果然靈魂層面的創傷，在人身議題上也會反覆呈現。大家都好逞強、好辛苦喔。

於是老K、我、國中女孩一起畫了第七張，把內心的壓力都釋放掉。女孩眼角流下兩滴眼淚：「不打分數、單純為自己做某件事，這是我第一次體驗到。謝謝妳願意陪我畫畫，我覺得好平靜。雖然還是不曉得為甚麼母親不能愛我，但妳的重視和溫暖，讓我覺得自己不再是孤軍奮戰。我可以休息了。」女孩閉上眼睛，變成小小發光的碎片，融進我的心輪。

-

沒想到一個星盤幾何圖解說，可以觸動這麼多內在開關。老K說近期會持續深入處理原生家庭的議題，過程不會太舒服，要我慢慢來（躺）。

要面對這麼深層的議題，說不怕是騙人的。僅僅是淺層處理國中升學壓力的創傷，我就可以感覺到海平面下還有好大一座冰山，埋藏著幾百萬顆未爆彈。祂們說，排毒議題只會在適當的時間點出現，處理量也會在我能承受的範圍。雖然很不想面對這麼多傷痛的回憶，但若要帶著完整的能量結束這世，或許我真的需要這份和解吧。

就先這樣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