遣詞用字背後的創傷

我目前的工作主要是控管庫存,常常要跟業務合作。

前幾天業務說,某幾個客戶正在找新供應商,訂單可能會抽掉,預估量「有可能」要下修。他們還在努力中。

我在筆記上寫:Risk. Customer might turn to other suppliers. (危機。客戶可能找新的供應商。)

前輩在筆記上寫:Risk. Still under negotiation to keep volume in. (危機。還在談判中以保住訂單。)

我寫的是reason,前輩寫的是action;著重點不同,也給人態度上消極/積極的差異感。視角不同,遣詞用字就差好多。

我思考一下,發現這跟文筆、語言、工作經驗沒什麼關係,而是我下意識「不想碰業績」。

我完全不想知道客戶端發生什麼事。業務說甚麼就是甚麼,其他的都不要問我。任何和業績、客戶有關的事,都讓我有種很深的無力感和抗拒,體感上會出現胸口緊繃、腦袋頓卡、呼吸變淺,類似溺水的症狀。

一股強烈的無力感襲來——瞭解抽單的原因又怎樣?業績生不出來,就等著被釘在牆上,讓同事羞辱恥笑。不會有人來幫助我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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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起以前某個工作,小主管把報表甩到桌上,近乎抓狂地大吼:「業績一直掉,乾脆我們都回家吃自己!」

已經熬夜加班好幾個禮拜的我,愣楞看著報表,不曉得該怎麼辦。我不是站在第一線的業務,頂多只能撥出手頭的行銷預算,間接幫助建立客情。看著業績一直掉,我也很心急。有甚麼還能做的嗎?

小主管臉色一繃:「這不是之前都講過了嗎?你有去重審OOO和XXX方案嗎?如果需要更多預算,那就去寫商業提案,把毛利跟預估業績都算出來啊!」那時候我剛出社會,根本不曉得要怎麼生提案;只好拿著前人的檔案碰撞摸索,最後生出個半成品。

拿去給小主管時,得到冷冷的回覆:「我已經把提案交出去了。誰有美國時間等你寫。」翻了翻我的提案,繼續說:「還有,這種東西我真的交不出去。」語畢把提案往桌子旁一丟,轉頭繼續工作。

沒有解答,沒有協助,唯一的回應是「我很忙,自己想辦法」。我沒有其他同事可以求助,只能在每次的求救中沾上滿鼻子的灰,弄出個不得要領的成品後,再被罵得狗血淋頭。類似的循環持續了好幾次,我也漸漸地放棄擺爛,覺得自己甚麼事都做不好。

後來辦公室就傳出,我是個不好帶的新人,辦事不牢靠又難相處。

算了,也沒什麼好解釋的。再怎麼努力,做出來的成果還是讓人不滿意,我或許真的很爛吧。

這是五年前的職場創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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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空拉回現在。

我看著前輩的筆記,心想,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,當年的創傷還卡在心上。

明明已經處理過和小主管的前世關係,也透過TAT釋放不少壓力,但在遇到相似情境時,我還是被觸發了,痛苦地想要逃走。即使現在的同事很友善,我還是想盡量降低接觸頻率,有時候甚至需要躲進廁所裡,讓自己靜一靜。

我或許可以模仿前輩的遣詞用字,寫出報告漂亮交差;但心態上,現在的我還是無法中性、平靜地面對業績漲跌。這跟年終高低無關,而是內心好害怕再度被傷害。

沒關係,那就先這樣吧。

至少察覺到這裡,知道創傷還存在著,知道自己還需要時間。這樣也很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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療癒這條路上,常覺得是前進三步,倒退兩步;好像同一個問題在打轉,碎片要分成好多次撿。

當年雖然知道主管很不對勁,但我更討厭的是,自己居然讓別人有地方可以挑毛病。我怎麼可以有瑕疵?這份緊繃依然存在我的體內。我會希望自己是完美的,無可挑剔的;只要有一點點的不好,就忍不住討厭自己。

這幾年自我察覺帶來的變化是,某部分的內在茁壯了,可以反過來擁抱還受傷分裂的內在,輕輕地說:「沒關係,你已經很努力。」受傷的自己可能會在接納中感到釋懷,或是依然畏縮。就需要哭一哭,發洩一下。

漸漸的,我把目光轉向,今天又發現了哪些碎片,而不是強求一次到位的痊癒。

發現自己太緊繃的時候,就要有意識的踩剎車、自我提醒,不然很容易又陷入過去的鬼打牆輪迴。

願我們內在烏青的部分,都可以一點一點的痊癒,最後在愛與接納之中,回歸完整的自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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