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能為力的前世們

昨天提到畫畫回想起前世,其實不只一個,大概接連拖出了兩三世不同的回憶。

第一個畫面是,好幾個蓬頭垢面的男人跪在滿是碎石的地板上,手腳都被粗麻繩反綁在後。幾個手握鞭子的士兵在男人們背後踱步著,嘴裡笑罵著,不時就是一陣快鞭猛抽,抽得男人們皮開肉綻。

那些跪在地上的男人,都是我村莊內的父老兄弟,我卻無力拯救。身為家裡最後一名男性,若貿然上前不只會被懲罰,恐怕連母親和年紀尚小的妹妹也會遭遇不測。為了守護剩下的家人,我必須活著。我懦夫般地轉頭離開,奔向森林另一頭的小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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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個畫面是,我坐在皇帝旁,聆聽太監宣旨。

那世的我是個參謀,輔佐著昏庸無能、形同虛設的皇帝。真正的實權握在一個暴戾噬血的軍閥手中,他出征時以血洗村莊為樂,甚至四處強暴無辜婦女。隨著時間過去,軍閥的勢力愈加壯大;我受不了這樣的暴行,於是與宮中幾名有膽識的丞相合作,企圖推翻政權。

然而,其中一名夥伴行事過於衝動,部分的計畫被曝光了。我因為職級較低的關係,不但第一時間沒有被懷疑,還透過僕人們先得知風聲已走漏;不幸中的大幸是,軍閥只發現部分支線計畫,真正的主線安然無恙。

當下的我只有兩條路可以選:派人警告行跡暴露的丞相舉家逃亡,或是假意洩密給軍閥、拉攏敵心。我評估局勢,軍閥的勢力太大了,即使派人通風報信,幾名丞相的性命還是不保,甚至可能讓革命計畫陷於更大的危險之中。不如就將錯就錯,打破軍閥的心防,取得信任;縱使得背上無情無義的罵名,我也甘之如飴。

其他夥伴雖然不同意我的作法,但現下已經沒有退路,只能向前一搏。在一片沉默之中,大家半推半就地接受了這個決定。

於是我坐在皇帝旁,聆聽太監宣判幾名丞相的死刑,以及我的升官狀。

這些丞相們平日待我如兄如父,我卻連一句解釋都無法說,只能面無表情地目送著他們被拖進牢房,受盡凌虐。我憎恨自己的無能為力,憎恨只能眼睜睜看著兄長們送命。旁觀的我,簡直跟共犯沒兩樣。但為了實現革命計畫,我必須保持冷靜演好這齣戲,做個表面上冷血無情、出賣盟友的鼠輩。

事實上,我多麼希望,受死的是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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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個畫面,我是身穿盔甲的將軍。

前線戰況激烈,我被賦予拿下城池的任務;於是我把兵分兩路,從不同路徑包抄敵軍。殊不知其中一隊中了埋伏,敵軍見獵心喜,將所有的士兵押上場,準備將我方殺得片甲不留;另一隊的弟兄著急前去搶救,卻被我擋了下來。

若此時前去營救中埋伏的弟兄,攻城計畫就付諸流水,我軍再也沒有反攻的力量。過去幾年來的努力,也就都白費了。當初兵分兩路的用意並不是要弟兄送死,但現下我只好當機立斷,讓中埋伏的隊伍成為誘餌,使出調虎離山之計。

軍令如山,士兵們不敢反抗,只好拖著沉重的步伐繼續攻城。

攻下城池後,我率軍急急趕到第一隊中埋伏的所在,映入眼簾的是弟兄們倒在血泊,已斷了氣息。全軍覆沒,無人生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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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完這些畫面後,我回到現在的時空,只見一群臉色厲青的冤親債主排排坐直,怨怒凝視。祂們離得我很近,空氣中都可以聞到沙塵混合著血液乾枯的腥味。

這群冤親債主,就是中埋伏而死去的士兵。我的將軍前世從心輪浮出來,悲痛又愧疚地低著頭。

士兵們質問:「為甚麼讓我們送死?」

將軍沉痛回覆:「敵軍誤信你們是僅剩的軍隊,因此派出所有士兵,全力圍剿。這場仗已經消耗了大部分國力,我必須為國家大局著想,只好犧牲祢們當誘餌。」

士兵們:「如果重來一次,祢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嗎?」

將軍土下座,用力磕頭,語氣堅決:「抱歉,我還是會這麼做。即使內心充滿愧疚,衝動地想派出援軍,我還是得以國家利益為優先。我對不起祢們,但我不能對不起國家。」說到這邊,我已經做好被冤親債主揍的心理準備了。

將軍繼續磕頭,眼淚流了下來:「這場戰爭結束後,國家維持了百年的和平盛世。百姓的每一天快樂,都是因為祢們的成全。我深深感激祢們的犧牲,也盡量照顧著祢們的家人,讓他們在妥善的照顧中成長與老去。即便如此,我依舊備感愧疚,鎮日被罪惡感折磨著。我告訴自己,拖著這條爛命也得帶著祢們的份一起活下去。欠祢們的,就等著來生再還。」

士兵們搖搖頭,笑著嘖了一聲:「想不到過了這麼多年,您還是正直的令人討厭。」

冤親債主臉上的厲青色漸漸淡去,僵硬的五官稍微柔和:「當年我們沒能聽到將軍親口解釋,就這樣戰死了。即使知道將軍不是背信棄義的人,但我們的內心充滿著不甘。我們想知道,自己的死換來了甚麼?這道軍令是草率的決定,還是不得不的手段?您的愧疚和我們的遺憾,就形成了掛勾。等了這麼久,我們總算得到了解答──原來成為誘餌,就是我們最後的任務。」

「您對我們的死,居然如此悲傷與愧疚,在我們死後也如約保護與照顧著我們的家人。兄弟情義是真實的,我們是被在意與珍惜的。我們終於可以放下,釋懷地離開了。」

將軍依然額頭頂著地板,沉痛地說:「可是我...有愧於祢們。」

祂們走向前,抱抱我的前世:「在宣誓效忠將軍的那天,我們就抱著出生入死、為國捐軀的覺悟。您讓我們的死,成就了百姓的福祉與國家大業。我們犧牲得很光榮,死得其所。這幾百年來,我們只是在等待一個解釋。如今我們甘願放下了,大哥您也別再自責了,好好安息吧。」

被原諒的感覺是如此珍貴,前世將軍痛哭失聲。

祂們抱在一起大哭,然後又舒暢的敞懷大笑;千百年來的糾結總算解開了,真是痛快。豪邁的笑聲中有著山壑與溪水,有著過去行軍的每條小路和燒著營火的夜,蕩氣迴腸。此酒一飲而下,便是一輩子的兄弟。

冤親債主們含著笑,卸下身上的盔甲,和我的前世鞠躬。祂們身上的戾氣早已散去,我打包了好多禮物,請烏列爾來幫忙開門;這次毫不費力的,祂們心甘情願的往上飛去。

祝福祂們,都到更好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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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我聽哥哥說,雖然昨天只有看到軍隊的弟兄,但事實上我們有好幾世都有這樣的愧疚感,於是哥哥讓其他世的冤親債主,也在一旁觀看。有些人看完,就願意走了,有種大普渡附送小普渡的感覺(?)

哥哥說,這跟揉麵包的技術有關。麵包代表著業力,搓揉則是能量的重整與轉化。

如果靈魂沒有揉麵包,人身就需要一個一個與冤親債主對話,會比較辛苦;然後揉麵包也可以分離出冤親債主身上具有攻擊性的能量,減輕我在對話的負擔。

沒想到揉麵包(能量技術的進修)有這麼多好處呢。看來只要願意攜手合作,清空麵包店的那一天指日可待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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普渡這麼多次,無論對象是別人還是自己,最大的體悟就是──普渡需要的不是祭品和高強的法術,而是真誠的心意。願意承認過去犯下的錯誤,願意把沒講清楚的說開來,願意放下牽掛,讓彼此都好走。

這次經驗比較特別的是,冤親債主不但先放下執著,還反過來普渡我...被原諒的感覺好珍貴,緊繃的胸口總算鬆開了,也願意原諒自己當年的無能為力😭

其實每次普渡完,我內心都充滿感慨。人們因為各種陰錯陽差,錯失了解釋的機會,造成連死亡都無法忘懷的誤解。人的肉體會腐壞死亡,但執著的情緒就像是一根船錨,讓靈魂走不了;於是就這樣定格在遺憾的時空中,懸宕了千百年,困惑、憎恨、憤怒著。

這是多麼令人難過的一件事。

提醒自己,這輩子盡量的真誠與好好愛身邊的人。人身在世時,把握住所有能夠表達愛與關心的機會。

我這輩子不當將軍,也不當大老闆。我不需要為了顧全局勢,去犧牲誰了。

平凡的幸福,就是可以好好做自己。好好的愛,好好的走自己的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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