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家

往年年底我都會回台灣過年,今年由於各種原因,暫時無法返台。胸口好像有一股氣堵著,說不出來的悶。

來接我下班的男友察覺氣氛不太對,關心慰問了幾句。怎麼了嗎?今天還好嗎?

我搖搖頭,話還沒吐出,眼淚就掉了下來。我張口了幾次,想說「我沒事」,卻只能發出急促的換氣與哽咽聲。算了,不說了。我戴上口罩,遮住嗚咽顫抖的嘴唇,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掉。

男友慌了手腳,趕快拍拍我的背。

我就這樣一路哭,從車站走到超市,連買菜都在哭,還用掉一包全新的面紙。其實我的大腦(理性層次)很訝異,情緒也來得太突然了?但內在說,水庫已經到達洩洪臨界點了。就哭一哭吧。

內心出現好多聲音。

「出國後少了很多和家人相處的時間,會不會有一天父母老了病了,我卻只能後悔沒有花時間陪伴他們?」

「在國外發展得越順遂,我越是害怕。害怕回不去了,害怕父母老去,害怕錯過陪伴家人的時光。可是我的事業正要發展起來,現在還不到回去的時候。雖然清楚自己的選擇,但內心還是難過。」

哭完後,我覺得好多了。以前的我並不知道自己這麼在意家人,畢竟在海外久居,早已習慣一個人的生活。今天好像把內心某個鎖住已久的情緒,釋放出來;終於願意承認,我其實很在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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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在處理童年的創傷,現在依然進行中。

在這些年的療癒中,我專注於安撫這些受傷的感覺,但內心還是時不時憤怒。某部分的我,難以原諒父母過去帶來的傷害;於是下意識的,壓抑住內心對他們的在意。

「關心父母等同於默許過去的傷害,站在加害者陣營。我怎麼可以背叛受傷的自己。」某部分的我抗拒感受愛。我覺得好不公平,為甚麼被傷害後的我,還要愛他們?我連生氣的權利都沒有嗎?我不要,我抵抗,我拒絕。

然而,即使內心充滿著憤怒,我依然不想傷害他們。我只是需要一個道歉,承認他們過去對我造成的傷害。可是爸爸媽媽很愛面子,他們會說:「都這麼久以前的事了,怎麼這麼會記恨?」「我們把你養大很辛苦,要感恩知足。」

這個道歉,這輩子應該等不到了。於是我拉開距離,跑到很遠的地方,維持著禮貌平淡的交際。我需要先躲起來療傷,讓內心的憤怒安全釋放出來,而不是感到羞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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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的哭泣,像是允許自己承認「即使被傷害過,我還是牽掛著對方」。

同時,我也允許自己「即使牽掛,我依然可以感到受傷」。

憤怒說:「以前你總是忽略、壓抑我的存在,所以我張牙舞爪逼迫其他情緒消失,不讓祂們搶走我的位置。這些年來,我終於知道,自己是被重視的。現在的我願意退讓,讓其他情緒也享有被看到的權利。」祂往後退了一步,讓牽掛呼吸,讓在意流淚。

我覺得自己總算完整些,可以接受即使被深深傷害過,我依然愛著父母。我可以擁抱這些矛盾的情緒,告訴祂們愛也好,恨也好,祢們都是我的一部分。即使是分裂、尚未整合的,我都接受祢們的存在,也邀請祢們回家。

發出這個邀請後,我看到好多躲起來的內在小孩,像小動物般探出頭。我們不用再躲躲藏藏了嗎?你真的會接受我們嗎?

我想像在內心創造出好多個房間,然後對祂們說:「這裡有好多遊戲間,可以自由變換顏色和主題。祢們可以任意選擇自己喜歡的空間,在裡面安全休息,或是和其他孩子社交。」孩子們在我的鼓勵下,小心翼翼走出陰暗處,找了自己喜歡的位置,躺下休息。

於是,我的內心平靜了。

探索內在這些年來,我漸漸意識到,比起「被解決」,情緒更需要的是「被看見」。所以矛盾沒關係,沒答案也沒關係,至少我知道內心有哪些聲音,以及這些聲音各自代表著甚麼。

我不再逼迫自己要需知道所有答案,因為人生有好多的變數,內心又有好多的情感,祂們難免會產生衝突。靜靜地陪伴自己就好,只要各個層次的自己,願意回家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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